“怎麽會變成這樣？老天哪，親愛的，你才剛回來不到二十四小時！”

幫海登往傷口上抹碘酒的藍眼睛女郎面露些許埋怨表情，幾乎有點像自家女兒到了青春期而徹夜不歸還約會起了野小子的母親。

我往自己手臂擦傷處貼了塊創可貼，心想著回家以後絕不能讓我爸知道這件事；一旁黃瀨取下塞在鼻子裏的紙團，確認鼻血已經止住，好在模特臉還沒毀容。而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此刻竟端坐得像個被叫到班主任辦公室的小學生：“艾莉諾，我發誓那不是我的錯。”

“海登，我是高中老師，所有打架的學生都會這麽對我說。但女孩子們的沖突形式不出意外不會超出扇耳光和扯頭發，可你現在看上去像是被人用棒球棍招待過！”

“實際上，是啤酒瓶。”

“哦，上帝啊，我的頭會被掛在城門上示眾七天七夜的！”準新娘憂愁萬分地用手捂住臉。她此刻神情有些誇張，音調有點高，語速快得堪比職業rapper，因而當她轉頭看向我和黃瀨時，我甚至感到了一絲心虛：“小夥子們，你們最好告訴我你們有勸過架。”

內涵叫人遺憾的金發模特顯然是沒聽懂地茫然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努力裝出有底氣的嘴臉：“我們……當然有勸過。”

事實上，會偶遇前些日子同重新集結起來的奇跡較量過的街球混蛋委實讓人挺意外，輸球的經歷沒讓那些混小子們個性變好哪怕是一點點，挑釁意味的言語立竿見影地惹火了金發模特。遠在海外少了媒體的約束，模特君眼看幾乎就要和對方產生沖突，好在被海登及時攔腰抱住。然而對方並無半點適可而止的意思，再之後他們所說的話之所以沒讓黃瀨的情緒變得更壞興許是因為語言障礙，我幾欲動拳頭，又被黃瀨一把拉住。平覆了一下心情本想就此罷手以免惹出更多麻煩，不識好歹的家夥們卻不知從何聽說，竟提起了海登家七年前的悲劇，口吻輕挑用詞逆耳。於是在我們有機會阻止她之前，女孩子便一拳砸上了那個刺青混蛋的鼻梁。

因此我們毫無懸念地打了起來，幸虧對方並沒湊齊整個籃球隊，否則寡不敵眾，我們也許會被用擔架擡回去。目前來看，還好這次沒牽扯出什麽更壞的結果。

“或許，你的確該收斂一下你的脾氣。”女孩子溫柔些總不是什麽壞事。

但她聞言突然異常認真地擡起頭對上我的視線，眼神裏是一些對她而言罕見至極的東西：“你誤會了，前輩。我之前總是和人產生些矛盾，那是因為我前男友是個混蛋。而其他時候我總在盡可能避免矛盾。我沒什麽原則，我不在乎別人把我當成什麽樣的人，我也不在乎他們怎麽評價我。但要是有任何人敢羞辱我所在乎的人，我就會把他們的眼珠子剜出來掛在旗桿上。”

那語氣完全不是開玩笑的腔調，就連最後半句話也聽上去較真到有些可怕。大概是鮮少看到她這幅模樣，金發模特失手碰到自己的鼻子，剛止住的鼻血再次淌下來並光明正大地滴在了他的淺色T恤上。“有我在，我也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小海登的。”重新塞住鼻子，他沈吟片刻，信誓旦旦地承諾。

“沒人問你啊。”光靠說的有什麽用，何況怎麽看海登都不是會被欺負的那一個。

誰知在場的兩位女士都不約而同面露深受感動的表情，仿佛看到肥皂劇裏氣氛渲染滿分的場景下男主角單膝下跪向女友舉起求婚戒指。

“不管怎樣，至少你的漂亮臉蛋還沒怎麽受傷。親愛的，我還需要你來當我的伴娘呢，”淺啡色頭發的女士收起醫藥箱，“明天我會帶你去選伴娘裙，我看到過一條粉紅色的歐根紗禮服，我想那會很適合你。”

“但我好久不穿禮服裙了，艾莉諾，我也不穿粉色衣服。我以為我會去當斯蒂文的伴郎，沒人會看出我是個女孩。”

“你的Blondie會是斯蒂文的伴郎，”名叫艾莉諾的女士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黃瀨，並伸手幫海登將她額前的一簇頭發別到耳後，“而且我看到過你先前拍的那段短片，你穿白裙子的樣子好漂亮，這次你也會驚艷全場的——雖然決不能蓋過我的美貌，畢竟我才是新娘。”

思索片刻，假小子樣的姑娘悄悄瞥一眼自家男朋友的方向，眼睛裏竟露出些許混雜著期待的靦腆神色，讓我幾乎有那麽一刻覺得被晃瞎了眼睛。“那好吧，一切都聽準新娘的，”她聳了聳肩，“不過，今天的事你可別告訴斯蒂文，我擔心他會去找那些人單挑，但他上了年紀，也許已經打不過年輕人了。”

“嘿，收回你後半句話，他是我未婚夫！”女士裝出不滿模樣。

“他是我爸，艾莉諾你應該知道，說老爸的壞話是所有女兒的特長。”

“好極了，今天晚上你沒甜點吃，面壁思過去吧！”

……

“……有時我甚至會覺得自己有點沒用，我喜歡她，所以我希望能在她遇上任何煩心事的時候陪著她、保護她，但她好像並不需要我的保護。她總是樂觀堅強的，反而似乎是我總是在被她照顧著……”

傍晚的墓園幾乎空無一人。

捧著一束白色百合沿記憶中的路走向某塊墓碑的海登隱約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她加快腳步向前走，果不其然看見蹲身在墓碑前的金發模特。

“哦，涼太，那真貼心，你是怎麽找到這兒的？我還以為你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去洛克公園‘觀光’了，所以還在擔心你會不會迷路。”她走到對方身後，俯身放下手中的花，對著墓碑默念一句，好久不見，娜奧米。

“誒？小海登！”想到前一秒還念叨著的話可能被聽到，黃瀨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慌忙站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是伯父帶我來這兒的，他先回去了，我稍微待得久了些。話說回來，我剛剛對伯母……啊不，我是說，我自言自語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女孩子點了點頭。

“哎呀，那簡直太尷尬了！”

“但我覺得那真甜，謝謝你，”她長睫毛垂了垂，“事實上，你不必那麽想，我現在和你在一起，更多的不是因為我需要你，而是因為我喜歡你。”

“可我希望你偶爾也依靠我一下啊，也許你之前習慣了一個人，但你現在不再是一個人了，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我不知道，”她坦白道，稍稍別開視線，聲音輕下去，用的是故作輕松的口吻，“不過既然你這麽說了……我可以在你面前哭一下嗎？”

“呃，誒？”話題轉換得有些突然，黃瀨還在不明就裏，海登就自顧自地開口繼續說了下去。

“之前發生的那些事，那對我真不公平，我知道接觸毒吅品和管制藥吅品是錯的，那當然是錯的，我也能明白那些因此而對娜奧米口誅筆伐的人們的理由。可這太不公平了，僅僅因為娜奧米是個癮君子，所以那些人就認為，我甚至不該愛著我的母親。他們都是些混蛋，至少娜奧米沒有傷害任何人，她唯一傷害到的就是她自己和她的家人；而那些口無遮攔的混球們同樣傷害的是我們。我可以原諒娜奧米，因為在她還存在著的十年裏，她是個很好的母親很好的家人；可我不原諒那些說閑話的人，我沒有受惠於他們，而他們卻自認為站在道德的至高點，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出你能想象到的最難聽的話來傷害我們而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話匣子打開便像止不住的洪水，黃瀨意識到海登說到最後竟真的有些哽咽。這還是第一次，他看到這個女孩子完完全全卸下全部外殼，露出內心脆弱的一面——她也是會難過的，就像任何人一樣。此刻她擡手掩住面頰，停止說話，做了個深呼吸，似乎是想平覆情緒。這副模樣叫人心疼，模特兒不自覺地攬過她的肩膀，把她拉進自己懷裏。

四周寂靜無聲，讓他們能清楚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這有些奇怪。”一分鐘過後，女孩子的氣息逐漸平靜，嗓音還稍微有些沙啞。她稍稍後退一步離開對方的懷抱，不太自在地用手指順了順頭發，低頭對墓碑半開玩笑地說一句，抱歉娜奧米，但願我們沒讓你覺得尷尬。

“我一旦鬧起情緒，總是有些煩人，”抹了把眼睛，她恢覆尋常表情，重新笑了笑，“謝謝你願意聽我講這些。”

“但我想，或許我才該說，謝謝你願意對我講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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